内行星海军在火星轨道外九万英里处截获了他。经过七个月的武装冲突,巡逻队保持警惕但也鲁莽。当发射艇未能应答并给出识别信号时,本应将其炸毁,事后再对残骸进行询问。但发射艇很小,巡洋舰的船员们急于获得奖金。他们靠近并抓住了它。
他们发现福伊尔在里面,像一条无头的蠕虫一样,在飞船和家居用品的垃圾堆中爬行。他又在流血,散发着恶臭的坏疽,他的一侧头部已经成了肉泥。他们把他带到巡洋舰上的医务室,并小心地拉上了他治疗缸的帘子。福伊尔的样子,即使是下层甲板那些见惯风浪的海军士兵也难以忍受。
当他们完成巡逻任务时,他们在羊水治疗缸里修补他的残躯。在返回地球的喷气式飞船上,福伊尔恢复了意识,口中含混地说着以V开头的词语。他知道自己得救了。他知道复仇只是时间问题。医务室的勤务兵听见他在缸里欢呼,拉开了帘子。福伊尔混浊的眼睛向上看去。勤务兵抑制不住好奇心。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伙计?”他低声问道。
福伊尔咕哝了一声。勤务兵弯下腰。
“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对你干了这事?”
“什么?”福伊尔嘶哑地说。
“你不知道吗?”
“什么?怎么了,你?”
“等一下,就一下。”勤务兵瞬移到一个补给舱,消失了,五秒钟后又出现在治疗缸旁边。福伊尔挣扎着从液体中坐起来。他眼神呆滞。
“记忆回来了,伙计。一些记忆。琼特,我在诺玛德号上不能琼特,我。”
“什么?”
“我当时疯了。”
“伙计,你那时根本没脑袋了,你。”
“我不能琼特。我忘了怎么做,就是这样。我什么都忘了,我。现在还记不太清。我——”他惊恐地向后退缩,因为勤务兵把一张可怕的纹身脸的照片推到他面前。那是一个毛利面具。脸颊、下巴、鼻子和眼睑上都装饰着条纹和漩涡。额头上刻着“诺玛德”。福伊尔凝视着,然后痛苦地叫喊起来。那张照片是一面镜子。那张脸是他自己的。
第三章
“好样的,哈里斯先生!干得漂亮!L-E-S,先生们。永远别忘。位置、高度、环境。这是记住你们琼特坐标的唯一方法。进退维谷。法语。别急着琼特,彼得斯先生。等轮到你。耐心点,你们迟早都会成为C级。有人看见福伊尔先生吗?他不见了。哦,看那只天上的棕色长尾鸫。听听它的叫声。哦,天哪,我思绪万千……还是我一直在说话,先生们?”
“一半一半,女士。”
“这确实不公平。单向心灵感应是个麻烦事。我为用我的思想碎片轰炸你们而道歉。”
“我们喜欢,女士。你思想很美。”
“你真好,戈加斯先生。好了,同学们;都回学校去,我们重新开始。福伊尔先生已经琼特走了吗?我总是记不住他。”
罗宾·韦恩斯伯里正在纽约市带领她的琼特再教育班进行巡回教学,这对那些脑部受损的学员来说,和对她初级班的孩子们一样,都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她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这些成年人,他们也颇为享受。过去一个月里,他们一直在记忆街道交叉口的琼特平台,反复念着:“L-E-S,女士。位置。高度。环境。”
她是一位高挑、美丽的黑人女孩,才华横溢,博学多才,但却受限于她是一个“发送者”,一个单向的心灵感应者。她能向世界广播她的思想,却无法接收任何信息。这个缺陷使她无法从事更光鲜的职业,却适合教书。尽管性情多变,罗宾·韦恩斯伯里是一位彻底而有条理的琼特教员。
男人们从综合战争医院被带到琼特学校,这所学校占据了哈德逊桥四十二街的整栋建筑。他们从学校出发,排成庄重的“鳄鱼”队伍,行进到巨大的时代广场琼特平台,认真地记忆。然后他们全部琼特回学校,再返回时代广场。“鳄鱼”队伍重新排好,他们向上走到哥伦布圆环,记忆其坐标。然后所有人经由时代广场琼特回学校,再按原路返回哥伦布圆环。队伍再次形成,他们出发前往大军广场,重复记忆和琼特的过程。
罗宾正在重新教育这些病人(都是头部受伤失去琼特能力的)熟悉公共琼特平台的“快车站”。之后他们将记忆街道交叉口的“慢车站”。随着他们的视野扩大(以及能力的恢复),他们将记忆越来越远的琼特平台,这既受收入限制,也受能力限制;因为有一点是肯定的:你必须亲眼看到一个地方才能记住它,这意味着你首先得支付到达那里的交通费。即使是3D照片也无法奏效。“大旅游”对富人而言具有了新的意义。
“位置。高度。环境,”罗宾·韦恩斯伯里讲授道,学员们以每次四分之一英里的初级跳跃,通过快车站从华盛顿高地琼特到哈德逊大桥,再返回;认真地跟随着他们美丽的黑人老师。
那个有着白金颅骨的小个子技术军士突然用贫民窟的语言说道:“但是没有高度啊,女士。我们在地上,我们。”
“‘没有’,洛根中士。‘没有任何’更好些。请原谅。教书成了习惯,我今天难以控制自己的思想。战况太糟糕了。当我们开始记忆摩天大楼顶上的平台时,我们就会讲到高度了,洛根中士。”
那个头骨重建过的男人消化了一下,然后问道:“我们听到你思考,是你怎么回事吗?”
“正是。”
“但你不听我们说话?”
“从不。我是单向心灵感应者。”
“我们都听到你,还是只有我,就是这样?”
“这要看情况,洛根中士。当我集中精神时,只有我正在想的那个人能听到;当我心不在焉时,任何人都能听到……可怜的人们。请原谅。”罗宾转过身喊道:“哈里斯长官,琼特前不要犹豫。那会开始怀疑,而怀疑会终止琼特。直接上前,‘砰’地一下就好。”
“我有时担心,女士,”一位头部紧紧包扎的海军士官长回答道。他显然在琼特平台的边缘犹豫不决。
“担心?担心什么?”
“也许我到达的地方会站着别人。那就会发生一场真正的他妈的大爆炸。女士。请原谅。”
“我已经解释过一百次了。专家们已经测量过世界上每一个琼特平台,以适应高峰期的交通流量。这就是为什么私人琼特平台很小,而时代广场平台有两百码宽。这一切都经过数学计算,同时到达的可能性不到千万分之一。这比你死于车祸的几率还小!”
包扎着头的士官长怀疑地点点头,走上凸起的平台。平台是白色的混凝土圆形,表面装饰着生动的黑白图案,以帮助记忆。中心有一个发光的标牌,上面写着它的名字和琼特的经纬度及海拔坐标。
就在那个缠着绷带的男人鼓起勇气准备进行他的初级瞬移时,平台上突然闪烁起一阵密集的到达和离开。人影瞬间出现,那是他们瞬移进来;稍作停留,检查周围环境并设定新的坐标;然后消失,那是他们瞬移离开。每次消失时,都会有轻微的“砰”声,那是被身体占据的空间重新被空气填满的声音。
“等等,同学们,”罗宾喊道。“现在是高峰期。请大家都离开平台。”
穿着厚重工装、身上还沾着雪花的工人们,刚结束在北部森林的轮班,正往南回家。五十名穿着白制服的乳品店员正向西前往圣路易斯。他们追随着从东部时区到太平洋时区的早晨。而从已经是中午的格陵兰东部,一大群白领上班族正涌入纽约吃午饭。
高峰期几分钟就结束了。“好了,同学们,”罗宾喊道。“我们继续。哦,天哪,福伊尔先生在哪里?他好像总是不见。”
“他那张脸,他那样,怪不得他要藏起来,女士。在脑科病房,我们都叫他‘妖怪’。”
“他看起来确实很可怕,不是吗,洛根中士?他们弄不掉那些印记吗?”
“他们在试,罗宾小姐,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弄。那叫‘纹身’,有点像失传的技术了,就是这样。”
“那福伊尔先生是怎么弄到这张脸的?”
“没人知道,罗宾小姐。他在脑科病房是因为他失忆了,他。什么都记不得。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我有那样一张脸,我也不想记起任何事。”
“真可惜。他看起来很可怕。洛根中士,你觉得我有没有不小心想到关于福伊尔先生的事,伤了他的感情?”
那个有着白金头骨的小个子男人想了想。“不,女士。你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感情,你。福伊尔也没有感情可伤,他。他就是个又大又笨的蠢牛,就是这样。”
“我必须非常小心,洛根中士。你看,没有人喜欢知道别人真正怎么想他。我们想象我们想知道,但其实不然。我的这种心灵发送让我被人厌恶。而且孤独。请不要听我说话。我难以控制我的思想。啊!你在这里,福伊尔先生。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福伊尔已瞬移到平台上,悄悄地走了下来,他那张可怕的脸扭向一边。“一直在练习,我,”他咕哝道。
罗宾抑制住内心的厌恶感,同情地走向他。她挽住他的胳膊。“你真的应该多和我们在一起。我们都是朋友,玩得很开心。加入进来吧。”福伊尔拒绝与她对视。当他愠怒地从她手中抽回手臂时,罗宾突然意识到他的袖子湿透了。他整套医院制服都湿了。
‘湿了?他刚才在某个地方淋雨了。但我看过早上的天气预报。圣路易斯以东没有雨。那么他肯定瞬移得比那儿更远。但他不应该能做到。他应该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和瞬移能力。他在装病。’
福伊尔向她扑去。“闭嘴,你!”他脸上露出的野蛮神情令人恐惧。
“那你就是在装病。”
“你知道多少?”
“知道你是个傻瓜。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他们听到你了吗?”
“我不知道。放开我。”罗宾从福伊尔身边转开。“好了,同学们。今天就到这里。都回学校等医院班车。你先瞬移,洛根中士。记住:L-E-S。位置。高度。环境……”
“你想要什么?”福伊尔低吼道。“敲诈我,你?”
“安静。别丢人现眼。好了,别犹豫了,哈里斯长官。上前瞬移走。”
“我想跟你谈谈。”
“当然不行。等轮到你,彼得斯先生。别这么着急。”
“你要向医院报告我吗?”
“当然。”
“我想跟你谈谈。”
“不。”
“他们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我们有时间。我到你公寓见你。”
“我的公寓?”罗宾真的害怕了。
“在威斯康星州的格林贝。”
“这太荒谬了。我没什么可跟这——”
“你有很多要谈,罗宾小姐。你得谈谈你的家人。”福伊尔瞄准了她散发出的恐惧。
“到你公寓见,”他重复道。
“你不可能知道它在哪儿,”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你不可能瞬移那么远。你——”
“不能吗?”面具咧嘴笑了。“你刚才告诉我我在装——那个词。你说了实话,你。我们有半个小时。那里见。”
罗宾·韦恩斯伯里的公寓坐落在一栋独立的巨型建筑里,位于格林贝岸边。这栋公寓楼看起来就像是被魔术师从城市住宅区搬走,遗弃在威斯康星的松林之中。像这样的建筑在琼特世界里司空见惯。依靠自给自足的供暖和照明设备,再加上琼特解决了交通问题,独栋和多户住宅被建在沙漠、森林和荒野之中。
公寓本身是一套四居室的单元,隔音效果极好,以保护邻居免受罗宾心灵发送的干扰。里面堆满了书籍、乐谱、绘画和印刷品……所有这些都证明了这位不幸的“反向”心灵感应者有教养而又孤独的生活。
福伊尔瞬移到公寓客厅几秒钟后,罗宾也到了。福伊尔正带着凶猛的不耐烦等着她。
“所以现在你肯定知道了,”他开门见山地说。他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很重,让她感到疼痛。“但你不会告诉医院里任何人关于我的事,罗宾小姐。任何人都不行。”
“放开我!”罗宾抽了他一记耳光。“野兽!野蛮人!你敢碰我!”福伊尔松开她,退后一步。她厌恶的冲击力让他愤怒地转过身去,隐藏起自己的脸。
“所以你一直在装病。你知道怎么琼特。你一直都在琼特,而你却在初级班假装学习……在全国各地进行大跳跃;或许环游世界,天知道。”
“是啊。我从时代广场到哥伦布圆环,路过……几乎任何地方,罗宾小姐。”
“所以你总是失踪。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一张充满狡黠神情的脸出现在那张可怕的面孔上。“我躲在综合医院里,我。那是我的行动基地,明白吗?我在了结一件事,罗宾小姐。我有一笔债要还,我。我必须查明某艘船的下落。现在我得让她付出代价。不是我让你腐烂。沃加。我要杀了你,沃加。我要让你死得惨烈!”他停止喊叫,带着狂野的胜利神情瞪着她。罗宾惊恐地后退。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在说什么?”
“沃加。沃加-T:1339。听说过她吗,罗宾小姐?我从博内斯和尤伊格的船舶登记处查到了她的下落。博内斯和尤伊格在旧金山。我去了那儿,我,就在你教我们市区琼特平台的时候。去了旧金山,我。找到了沃加,我。她在温哥华船坞。她是普雷斯蒂安家族的财产。听说过他吗,罗宾小姐?普雷斯蒂安是地球上最有权势的人,就是这样。但他阻止不了我。我要让沃加死得惨烈。你也阻止不了我,罗宾小姐。”
福伊尔把脸凑近她。“因为我会掩护自己,罗宾小姐。我会掩盖所有可能阻止我杀死沃加之前的薄弱环节……包括你,罗宾小姐。”
“不。”
“是的。我查到了你住的地方。医院里的人知道。我来这里看过。我读了你的日记,罗宾小姐。你在木卫四有家人,母亲和两个妹妹。”
“看在上帝的份上!”
“所以这让你成了敌国外侨。战争开始时,你和其他所有人都被限令一个月内离开内行星回家。任何没走的依法都成了间谍。你被抓住了把柄,姑娘。”福伊尔张开手。“我就把你抓在这里,姑娘。”他握紧了手。
“我母亲和妹妹们一年半来一直想离开木卫四。我们属于这里。我们——”
“把你抓在这里,”福伊尔重复道。“你知道他们怎么对付间谍吗?他们从他们身上割取信息。他们把你切开,罗宾小姐。他们把你一块一块地拆开——”
罗宾尖叫起来。福伊尔高兴地点点头,用双手抓住她颤抖的肩膀。“我抓住你了,就是这样,姑娘。你甚至无法逃离我,因为我只要向情报部门告密,你又能去哪里?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不管是医院,甚至是神圣伟大的普雷斯蒂安家族的普雷斯蒂安。”
“滚出去,你这个肮脏、丑陋的……东西。滚出去!”
“你不喜欢我的脸,罗宾小姐?对此你也没办法。”突然,他抱起她,把她带到一张深沙发前。他把她扔在沙发上。
“没什么,”他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