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福伊尔在黑暗中醒来。他已经减速了，但他身体的疲惫告诉他，他在昏迷时一直处于加速状态。要么是他的电源包耗尽了，要么是……他摸索着一只手到后腰。电源包不见了。它被移除了。
他用颤抖的手指探索着。他在床上。他听着通风机和制冷器的低语声，以及伺服机构的咔哒声和嗡嗡声。他在一艘船上。他被绑在床上。船处于自由落体状态。
福伊尔解开自己，用肘部撑着床垫漂浮起来。他在黑暗中漂移，寻找电灯开关或呼叫按钮。他的手碰到了一个玻璃水瓶，瓶身上有凸起的字母。他用指尖读着。S.S.他感觉到。V，o，r，g，a。沃加。他叫喊起来。
特等舱的门开了。一个人影从门口漂进来，映衬着身后豪华私人休息室的光线。
“这次我们把你接回来了，”奥利维亚·普雷斯蒂安说。
“奥利维亚？”
“是的。”
“那么这是真的？”
“是的，格利。”
福伊尔开始哭泣。
“你还很虚弱，”她温柔地说。“来躺下。”
她扶他到休息室，把他绑在一张躺椅上。躺椅还残留着她身体的余温。“你这样已经六天了。我们从没想过你能活下来。在你背上找到那个电池之前，你的一切都被耗尽了。”
“它在哪儿？”他嘶哑地说。
“你随时可以拿走。别担心，亲爱的。”
他久久地看着她，他的雪女，他心爱的冰公主……那白缎般的皮肤，那盲目的珊瑚色眼睛和精致的珊瑚色嘴唇。她用一块带香味的手帕擦拭他湿润的眼睑。
“我爱你，”他说。
“嘘。我知道，格利。”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一切。多久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格利弗·福伊尔是我的敌人。直到我们相遇，我才知道他是福尔迈尔。啊，要是我早知道就好了。能省下多少事啊。”
“你知道，而且你一直在嘲笑我。”
“不。”
“袖手旁观，笑得浑身发抖。”
“袖手旁观，爱着你。不，别打断。我正努力保持理智，这不容易。”一阵红晕掠过大理石般的脸庞。“我现在不是在玩弄你。我……我向我父亲出卖了你。是的。自卫，我当时想。既然终于见到了他，我看得出他太危险了。一小时后我知道那是个错误，因为我意识到我爱上了你。我现在正在为此付出代价。你本不必知道的。”
“你指望我相信这个？”
“那我为什么在这里？”她轻微颤抖着。“我为什么要跟着你？那次轰炸太可怕了。我们把你接上来的时候，你再过一分钟就死了。你的帆船已经成了残骸……”
“我们现在在哪里？”
“那有什么关系？”
“我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干什么？”
“不是为了时间……我在积攒勇气。”
“我们在绕地球轨道飞行。”
“你是怎么跟踪我的？”
“我知道你会追查林赛·乔伊斯。我接管了我父亲的一艘船。碰巧又是沃加号。”
“他知道吗？”
“他从不知道。我过我自己的私人生活。”
他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然而看着她又让他痛苦。他渴望又憎恨……渴望着现实能够被撤销，憎恨着真相的本来面目。他发现自己正用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她的手帕。
“我爱你，奥利维亚。”
“我爱你，格利，我的敌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她反驳道。“你在要求道歉吗？”
“我在要求一个解释。”
“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
“血与金钱，你父亲说的。他说得对。哦……婊子！婊子！婊子！”
“血与金钱，是的；而且感到羞耻。”
“我在溺水，奥利维亚。给我扔根救生索。”
“那就淹死吧。从没人救过我。不——不……这不对；全错了。等等，亲爱的。等等。”
她定了定神，开始非常温柔地说话。“我可以撒谎，格利亲爱的，让你相信，但我打算诚实。有一个简单的解释。我过着我自己的私人生活。我们都这样。你也一样。”
“你的呢？”
“和你没什么不同……和世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我欺骗，我撒谎，我毁灭……像我们所有人一样。我是罪犯……像我们所有人一样。”
“为什么？为了钱？你不需要钱。”
“不。”
“为了控制……权力？”
“不是为了权力。”
“那为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这个真相是第一个真相，并且正在将她钉上十字架。“为了仇恨……为了报复你们，你们所有人。”
“为了什么？”
“因为我是瞎子，”她用闷烧的声音说道。“因为被欺骗。因为无助……他们应该在我出生时就杀了我。你知道瞎是什么滋味吗？二手地接受生活？依赖，乞求，残废？‘把他们拉到你的水平，’我告诉我的秘密生活。‘如果你瞎了，让他们更瞎。如果你无助，让他们残废。报复他们……所有人’。”
“奥利维亚，你疯了。”
“那你呢？”
“我爱上了一个怪物。”
“我们是一对怪物。”
“不！”
“不？不是你？”她怒吼道。“你除了报复世界，像我一样，还能做什么？你的复仇不就是你和坏运气的私人恩怨吗？谁不会叫你疯子怪物？我告诉你，我们是一对，格利。我们情不自禁地坠入爱河。”
他被她说的话的真相惊呆了。他试穿她启示的裹尸布，它很合身；比纹在他脸上的老虎面具还要紧。
“‘冷酷无情’，”他说，“‘好色，奸诈，无情的恶棍！’是真的。我不比你好。更糟。但在上帝面前，我从未谋杀过六百人。”
“你正在谋杀六百万人。”
“什么？”
“也许更多。你手上有他们结束战争需要的东西，而你却不肯交出来。”
“你是说PyrE？”
“是的。”
“那是什么，这和平的使者，这他们为之战斗的二十磅奇迹？”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需要它，而我不在乎。是的，我现在说实话了。我不在乎。让数百万人被谋杀吧。这对我们来说没区别。对我们没区别，格利，因为我们与众不同。我们与众不同，塑造我们自己的世界。我们是强者。”
“我们是该死的。”
“我们是蒙福的。我们找到了彼此。”
突然她笑了起来，伸出双臂。“我在争论，而无需言语。来我这里，我的爱人……无论你在哪里，来我这里……”
他触摸了她，然后用双臂环绕着她。他找到她的嘴唇，吞噬了她。但他被迫放开了她。
“怎么了，格利亲爱的？”
“我不再是个孩子了，”他疲惫地说。“我学会了理解没有什么是简单的。从来没有简单的答案。你可以爱一个人，同时又憎恨他们。”
“你能吗，格利？”
“而你让我厌恶我自己。”
“不，亲爱的。”
“我一生都是只老虎。我训练自己……教育自己……靠着自己的条纹爬上来，让我成为一只更强壮的老虎，爪子更长，牙齿更锋利……敏捷而致命……”
“你就是。你就是。最致命的。”
“不。我不是。我走得太远了。我超越了简单。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会思考的生物。我透过你盲目的眼睛看着，我的爱人，我所憎恨的人，我看到了我自己。老虎不见了。”
“老虎无处可去。你被困住了，格利；被达格纳姆、情报部门、我父亲、全世界困住了。”
“我知道。”
“但和我在一起你是安全的。我们在一起是安全的，我们俩。他们永远不会想到在你附近找你。我们可以一起计划，一起战斗，一起摧毁他们……”
“不。不是一起。”
“怎么了？”她又怒吼起来。“你还在追捕我吗？这就是问题所在吗？你还想报仇吗？那就报吧。我在这里。来吧……毁了我。”
“不。毁灭对我来说结束了。”
“啊，我知道是什么了。”
她瞬间又变得温柔起来。“是你的脸，可怜的宝贝。你为你的老虎脸感到羞耻；但我爱它。你为我燃烧得如此明亮。你穿透了黑暗。相信我……”
“我的天！我们真是两个令人厌恶的怪物。”
“你怎么了？”她质问道。她挣脱开他，她珊瑚色的眼睛闪闪发光。“那个和我一起观看突袭的男人哪儿去了？那个无耻的野蛮人，他——”
“走了，奥利维亚。你失去他了。我们都失去了。”
“格利！”
“他迷路了。”
“但是为什么？我做了什么？”
“你不明白，奥利维亚。”
“你在哪里？”
她伸出手，触摸了他，然后紧紧抓住他。“听我说，亲爱的。你累了。你只是精疲力竭了。什么都没失去。”
话语倾泻而出。“你说得对。当然你说得对。我们一直很坏，我们俩。令人厌恶。但那一切都过去了。什么都没失去。我们之所以邪恶，是因为我们孤独和不快乐。但我们找到了彼此；我们可以互相拯救。做我的爱人吧，亲爱的。永远。永远。我找了你那么久，等待着，希望着，祈祷着……”
“不。你在撒谎，奥利维亚，而且你知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格利！”
“让沃加号降落，奥利维亚。”
“着陆？”
“是的。”
“在地球上？”
“是的。”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他们在追捕你……等着你……监视着你。你要干什么？”
“你以为这对我来说容易吗？”他说。“我在做我必须做的事。我仍然被驱使着。没有人能逃脱。但现在换了一种力量在驱策我，而这鞭策很疼，该死的。疼得要命。”
他抑制住怒火，控制住自己。他拿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心。
“一切都结束了，奥利维亚，”他温柔地说。“但我爱你。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