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弗里施的剧作《比德曼和纵火犯》(Biedermann und die Brandstifter)讲述了市民戈特利布·比德曼的故事。他邀请纵火犯到自己家里,抱着机会主义的老好人心态与天真,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他们能放过自己。该剧精准地揭示了一种心态,正是这种心态助长了极权主义伎俩的成功。《比德曼和纵火犯》是一则政治寓言,其批判力量并非源自对谎言和操纵的揭露,而是源自对比德曼式软弱无力的刻画——面对毫不掩饰的罪犯,他们束手无策。这些罪犯甚至从一开始就明说自己的真实意图——这让人想起什么?

这部“没有教训的教训剧”于1958年3月29日在苏黎世剧院首演。包含尾声在内的德国首演于1958年9月28日在美因河畔法兰克福市立剧院举行。多年来,《比德曼和纵火犯》不仅是剧院的保留剧目,也是德语课的必读经典。

马克斯·弗里施,1911年5月15日生于苏黎世,1991年4月4日于苏黎世逝世。其作品由苏尔坎普出版社出版。

(1957)

人物:比德曼先生 · 巴贝特,他的妻子 · 安娜,女仆 · 施密茨,摔跤手 · 艾森林,侍者 · 一名警察 · 一位哲学博士 · 克内希特林寡妇。
歌队,由消防队员组成
场景:一间起居室,一间阁楼

舞台一片漆黑,接着一根火柴亮起:可以看到比德曼先生的脸,他正在点燃一支雪茄,现在,随着光线变亮,他自己也环顾四周。周围站着头戴钢盔的消防队员。

比德曼:如今点根雪茄都不能不想到火灾!……真是讨厌——(比德曼藏起冒烟的雪茄,退到一边,随后消防队像古希腊歌队一样走上前来。钟楼敲响:一点一刻。)

歌队:故城公民,请看
我们,故城的守望者,
侦察,
监听,
友善公民的友善伙伴——
歌队长:毕竟是我们拿薪水的人。
歌队:装备精良,
我们在你们家周围巡行,
警惕又纯良。
歌队长:有时我们也坐下,
却从不沉睡,不知疲倦
歌队:侦察,
监听,
为要揭开隐藏之事,
免得为时已晚,无法扑救,
火灾隐患。
(钟楼敲响半点。)
歌队长:易燃之物甚多,
但并非所有引火之物皆为命运,
无可避免的命运。
歌队:而另一些,被称为命运的,
让你不去追问其缘由,
那毁灭城池者,那滔天巨祸,
实为蠢事,
歌队长:人为的,
歌队:过于人为的,
歌队长:将凡人市民的种族灭绝。
(钟楼敲响:三点一刻。)
歌队:理性可以避免许多。
歌队长:诚然:
歌队:神明不配,
凡人不配,
若他如此看待人事,
他不配这名字
也不配这神圣大地,
无尽藏的,
丰饶而仁慈于人的大地,
也不配他呼吸的空气,
也不配这太阳——
不配,
被称为命运,只因它已发生:
那愚蠢,
那终将无法扑灭的愚蠢!
(钟楼敲响:四点整。)
歌队长:我们的守望开始了。
(钟声敲响九点,歌队坐下。)

第一场

起居室

戈特利布·比德曼坐在他的起居室里看报纸,抽着雪茄。安娜,系着白围裙的女仆,端来一瓶葡萄酒。

安娜:比德曼先生?——(没有回答。)
安娜:比德曼先生——
(他合上报纸。)
比德曼:真该把他们绞死!我不是一直这么说吗?又一起纵火案。又是老一套,不折不扣:又是一个小贩,在阁楼里安顿下来,一个无害的小贩……
(他拿起瓶子。)
比德曼:真该把他们绞死!
(他拿起开瓶器。)
安娜:比德曼先生——
比德曼:什么事?
安娜:他还在那儿。
比德曼:谁?
安娜:那个想跟您说话的小贩。
比德曼:我不在家!
安娜:我跟他说过了,比德曼先生,一小时前就说了。他说他认识您。比德曼先生,我没法把这个人扔出门外。我做不到!
比德曼:为什么做不到?
安娜:因为……他很强壮……
(比德曼拔出软木塞。)
比德曼:让他明天到公司来。
安娜:我跟他说过了,比德曼先生,说了三遍了,但他不感兴趣。
比德曼:为什么不感兴趣?
安娜:他不要生发水。
比德曼:那要什么?
安娜:人情味……
(比德曼闻了闻软木塞。)
比德曼:告诉他,如果他不立刻消失,我就亲手把他扔出门外。
(他小心地斟满他的勃艮第酒杯。)
比德曼:人情味!……
(他尝了尝酒。)
比德曼:让他在外面的走廊里等着。我马上就来。如果他卖什么东西,宣传册或者剃须刀片,我不是没人性,但是——我不是没人性,安娜,你很清楚!——但是我家里不许任何人进来。这话我已经跟你说过一百遍了!就算我们有三张空床,也不行,我说,不行。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在现在这种时候……
(安娜正要离开,看到那个陌生人刚走进来:一个运动员体型的人,穿着半像囚服半像马戏团服装。手臂有纹身,手腕上缠着皮带。安娜悄悄溜走。陌生人等着,直到比德曼尝完酒转过身来。)
施密茨:晚上好。
(比德曼惊讶得掉了雪茄。)
施密茨:您的雪茄,比德曼先生——
(他捡起雪茄递给比德曼。)
比德曼:我说您——
施密茨:晚上好!
比德曼:这是什么意思?我明确告诉过女仆,让您在外面走廊里等着。怎么——我得说……连门都不敲……
施密茨:我叫施密茨。
比德曼:连门都不敲。
施密茨:约瑟夫·施密茨。
(沉默)
施密茨:晚上好!
比德曼:您有什么事?
施密茨:比德曼先生不必害怕:我不是小贩!
比德曼:那是什么?
施密茨:职业摔跤手。
比德曼:摔跤手?
施密茨:重量级的。
比德曼:看得出来。
施密茨:也就是说:以前是。
比德曼:那现在?
施密茨:失业了。
(停顿)
施密茨:比德曼先生不必害怕,我不找工作。恰恰相反。摔跤这行我已经腻烦了……
施密茨:我只是因为外面下雨才来的。
(停顿)
施密茨:这里暖和些。
(停顿)
施密茨:希望没打扰您。——
(停顿)
比德曼:抽烟吗?
(他递上雪茄。)
施密茨:真是可怕,比德曼先生,像我这样块头的人。所有人都怕我……
施密茨:谢谢!
(比德曼给他点火。)
施密茨:谢谢。
(他们站着抽烟。)
比德曼:长话短说,您到底有什么事?
施密茨:我叫施密茨。
比德曼:您说过了,是的,很高兴——
施密茨:我无家可归。
(他把雪茄凑到鼻子下闻着香气。)
施密茨:我无家可归。
比德曼:您要——一片面包?
施密茨:如果您没有别的……
比德曼:或者一杯酒?
施密茨:面包和酒……但前提是我不打扰,比德曼先生,前提是我不打扰!
(比德曼走向门口。)
比德曼:安娜!
(比德曼走回来。)
施密茨:女仆告诉我,比德曼先生要亲手把我扔出去,但我想,比德曼先生,您不是认真的……
(安娜进来了。)
比德曼:安娜,再拿一个杯子来。
安娜:好的。
比德曼:再拿点面包——对。
施密茨: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话:再来点黄油。一些奶酪或者冷肉什么的。千万别麻烦。几根黄瓜,一个西红柿什么的,一点芥末酱——小姐,您有什么就拿什么。
安娜:好的。
施密茨:千万别麻烦!
(安娜出去。)
比德曼:您跟女仆说,您认识我。
施密茨:当然,比德曼先生,当然。
比德曼:从哪里认识的?
施密茨:只认识您最好的一面,比德曼先生,只认识您最好的一面。昨晚在酒吧的熟客桌旁,我知道,比德曼先生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的我,整个酒吧的人都很高兴,比德曼先生,每次您用拳头砸桌子的时候。
比德曼:我说了什么?
施密茨:唯一正确的话。
(他抽着雪茄,然后说:)
施密茨:应该把他们绞死。全部。越快越好。绞死。就是那些纵火犯……
(比德曼示意一把椅子。)
比德曼:请。——
(施密茨坐下。)
施密茨:像您这样的人,比德曼先生,这才是我们需要的!
比德曼:是啊,是啊,当然,但是——
施密茨:没有但是,比德曼先生,没有但是!您还是老派作风,您还有积极的态度。就是这个道理。
比德曼:当然——
施密茨:您还有公民勇气。
比德曼:肯定——
施密茨:就是这个道理。
比德曼:什么道理?
施密茨:您还有良心,整个酒吧的人都感觉到了,真正的良心。
比德曼:是啊,是啊,当然——
施密茨:比德曼先生,这可一点都不当然。在现在这个时候。比如在我摔跤的那个马戏团——所以你看,后来它也烧光了,整个马戏团!——我们的团长,举个例子,他说:赛普,你奈我何!——我叫约瑟夫嘛……你奈我何!他说:我干嘛要有良心?原话。对付我的那些猛兽,我需要的是鞭子。原话!他就是那样的人。良心!他笑着说:如果一个人有良心,那通常是亏心事……
(他享受地抽着烟。)
施密茨:愿上帝保佑他安息。
比德曼:就是说,他死了?
施密茨:连同他所有的破烂一起烧死了……
(一座落地钟敲响九点。)
比德曼:不明白女仆怎么这么久!
施密茨:我有时间。——
(他们突然互相注视。)
施密茨:您家里也没有空床,比德曼先生,女仆已经说过了——
比德曼:您笑什么?
施密茨:可惜没有空床!所有人都这么说,只要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来——可我根本不想要床。
比德曼:是吗?
施密茨:我习惯了,比德曼先生,睡在地板上。我父亲是烧炭工。我习惯了……
(他自顾自地抽着烟。)
施密茨:没有但是,比德曼先生,没有但是!我说:您不是那种在酒吧里吹牛只是因为害怕的人。我相信您。可惜没有空床!——所有人都这么说——但是您,比德曼先生,您的话我深信不疑……如果人与人之间不再信任,这世道会变成什么样?我总是说:这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孩子们!每个人都把别人当成纵火犯,世上只有不信任。我说得对不对?整个酒吧都感觉到了,比德曼先生:您还相信人性中的善,也相信自己心中的善。我说得对不对?您是这个城市里第一个不把我们这种人简单地当作纵火犯对待的人——
比德曼:这里有烟灰缸。
施密茨:我说得对不对?
(他小心地弹掉雪茄烟灰。)
施密茨:如今大多数人相信的不是上帝,而是消防队。
比德曼: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施密茨:实话。
(安娜端着一个小托盘进来。)
安娜:我们没有冷肉了。
施密茨:够了,小姐,够了——只是您忘了芥末酱。
安娜:对不起!
(安娜出去。)
比德曼:吃吧!——
(比德曼斟酒。)
施密茨:不是所有地方,比德曼先生,都会受到这样的接待。我可以告诉您!我已经经历过一些事了——我们这种人刚一跨过门槛,没打领带的男人,无家可归,饥肠辘辘:请坐!他们说,然后背地里就报警。您觉得怎么样?我只是想找个住处,仅此而已,一个一辈子都在摔跤的老实的摔跤手;结果一个从未摔过跤的先生,抓住我们这种人的衣领——为什么?我问,只是转过身来,只是为了看他一眼,他的肩膀就已经断了。
(他拿起杯子。)
施密茨:干杯!
(他们喝酒,施密茨开始大吃起来。)
比德曼:是这样的,先生,现在这个时候。报纸都不能打开:又是一起纵火案!又是老一套,不折不扣:又是一个请求借宿的小贩,第二天早上房子就着火了……我只是说——坦白说:我能理解某种程度的不信任。
(他拿起一份报纸。)
比德曼:这儿:请看!
(他把摊开的报纸放在施密茨盘子旁边。)
施密茨:我读过了。
比德曼:整个街区。
(他站起来指给施密茨看。)
比德曼:这儿:读读这个!
(施密茨边吃边读边喝。)
施密茨:博若莱红酒?
比德曼:是的。
施密茨:应该再暖一点……
(他越过盘子读着。)
施密茨:“——看来,这次纵火案的策划和实施模式与上次如出一辙。”(他们对视了一眼。)
比德曼:这难道不令人难以置信?!
(施密茨放下报纸。)
施密茨:所以我才不读报纸。
比德曼:您这是什么意思?
施密茨:因为总是老一套。
比德曼:是啊,是啊,先生,当然,但是——但这根本不是解决办法,先生,光看不读报纸;归根结底,人总得知道自己面临什么。
施密茨:为什么?
比德曼:就是这样。
施密茨:反正它总会来的,比德曼先生,它总会来的!
(他闻了闻香肠。)
施密茨:上帝的审判。
(他切下一片香肠。)
比德曼:您觉得呢?
(安娜拿来芥末酱。)
施密茨:谢谢,小姐,谢谢!
安娜:还需要别的吗?
施密茨:今天不用了。
(安娜站在门口。)
施密茨:芥末酱可是我的最爱——
(他从管子里挤出芥末酱。)
比德曼:为什么是上帝的审判?!
施密茨:我哪知道……
(他边吃边再次瞟了一眼报纸。)
施密茨:“——专家们认为,这次纵火案的策划和实施模式与上次如出一辙。”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斟满自己的酒杯。)
安娜:比德曼先生?
比德曼:什么事?
安娜:克内希特林先生想见您。
比德曼:克内希特林?现在?克内希特林?
安娜:他说——
比德曼:不行。
安娜:他完全不能理解您——
比德曼:他干嘛要理解我?
安娜:他有生病的妻子和三个孩子——
比德曼:不行!我说。
(他不耐烦地站起来。)克内希特林!克内希特林!让克内希特林先生别来烦我,天哪,不然就让他请个律师。请便!我已经下班了。克内希特林!我禁止他因为一个解雇通知就这么纠缠不休。可笑!而且现在这个时代,保险种类比人类历史上任何时候都多……是的!让他请律师去。请便!我也会请律师的。参与他的发明。让他钻到煤气灶下面去或者请个律师——请便!——如果克内希特林先生输得起或者赢得起一场官司的话。请便!请便!
(他看了看施密茨,控制住自己。)
比德曼:告诉克内希特林先生:我有客人。
(安娜出去。)
比德曼:请原谅!
施密茨:您在自己家里,比德曼先生。
比德曼:味道怎么样?
(他坐下,看着客人享受地吃着。)
施密茨:谁能想到,是啊,谁能想到,现在还有这种事!在现在这个时候。
比德曼:芥末酱?
施密茨:人情味。
(他重新拧上管子盖。)
施密茨:我只是这么想:您没有简单地抓住我们这种人的衣领,比德曼先生,把我们扔到街上——扔到雨里!——您看,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比德曼先生:人情味。
(他拿起瓶子给自己倒酒。)
施密茨:愿上帝报答您。(他喝酒,显然很享受。)
比德曼:您现在可别以为,施密茨先生,我是个没人性的家伙——
施密茨:比德曼先生!
比德曼:克内希特林太太就是这么说的!
施密茨:如果您是个没人性的家伙,比德曼先生,那您今晚就不会给我提供住处,这是显而易见的。
比德曼:不是吗?
施密茨:哪怕只是在阁楼上。
(他放下杯子。)
施密茨:现在正好,我们的酒。
(门铃响了。)
施密茨:警察——?
比德曼:我太太——
施密茨:嗯。
(门铃又响了。)
比德曼:来吧!……但有一个条件,先生:不许出声!我太太心脏不好——
(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比德曼示意施密茨快点,并帮忙拿起托盘、杯子和瓶子,他们踮着脚尖向右走去,但歌队正坐在那里。)
比德曼:请原谅!
(他跨过长凳。)
施密茨:请原谅!
(他跨过长凳,他们消失了。与此同时,比德曼太太从左边走进起居室,安娜跟在后面,帮她拿东西。)
巴贝特:我丈夫呢?你知道,安娜,我们不是小市民:你可以有个心上人,但我不希望,安娜,你把他藏在家里。
安娜:比德曼太太,我真的没有。
巴贝特:那我们家门口那辆生锈的自行车是谁的?我简直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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