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特掏出手帕擤了擤鼻子,随即看着手帕,仿佛想看看自己的五脏六腑是由什么构成的。

是痰。不出所料。

几天前,有个女人来找过他——伊丽莎白·佐特,是……他不记得那孩子的名字了。据佐特说,阿曼达惹了麻烦。这也不奇怪;她的老师默德福德夫人声称阿曼达总是惹麻烦。对此他拒不相信。是的,阿曼达是有点像他一样焦虑,有点像他一样超重,有点像他一样讨好别人,但你知道阿曼达还有什么优点吗?她是个好孩子。而好孩子,就像好大人一样,是稀有的。

你知道还有什么是稀有的吗?像伊丽莎白·佐特这样的女人。他无法停止想她。


“总算回来了,”哈丽特一边在裙子上擦干湿手,一边看着伊丽莎白从后门进来。“我开始担心了。”

“抱歉,”她说,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怒火。“工作上出了点事。”她把包扔下,瘫倒在一把椅子里。

她回到哈斯廷斯已经两个月了,这种大材小用的压力快把她逼疯了。她知道那些在高压岗位上的人常常渴望一个更简单的职位——不需要费心费力;不会在凌晨三点蚕食他们低落精神的工作。但她体会到,大材小用更糟糕。不仅工资反映了她的卑微地位,她的大脑也因无所事事而疼痛。然而,尽管同事们都知道她在智力上轻松碾压他们,她却被期望为他们炮制出的任何微小成就喝彩捧场。

但今天的成就并非微不足道。而是重大事件。《科学杂志》最新一期出来了,多纳蒂的论文赫然在列。


“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几个月前,多纳蒂是这样描述他的文章的。但这成果是惊天动地的,她应该最清楚。因为那是她的成果。

她把文章读了两遍以确保无误。第一遍,慢慢读。但第二遍,她飞快地浏览,直到血压像失控的消防水管一样在她的血管里狂跳。这篇文章直接剽窃了她的文件。而且猜猜谁被列为共同贡献者。

她抬起头,看到博里维茨正看着她。他脸色苍白,然后低下了头。

“你得理解!”博里维茨在她把杂志猛地拍在他桌上时哭喊道。“我需要这份工作!”

“我们都需要工作,”伊丽莎白怒气冲冲地说。“问题是,你从来没干好过你的活儿。”

博里维茨抬眼望着她,那双狐猴般的眼睛乞求着怜悯,但他只看到一个正开始掀起浪头的巨浪,其能量未知,其真正力量未经考验。“对不起,”他恳求道。“我真的很抱歉。我完全没想到多纳蒂会做到这种地步。你回来的第一天他就复印了你所有的文件,但我以为他是为了熟悉我们的工作。”

“我们的工作?”她设法克制住没有伸手扭断他的脖子。“我稍后再跟你算账,”她保证道。然后她转身,大步走向多纳蒂的办公室,途中几乎没减速就把一个挡道的微生物学家推开。

“你是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多纳蒂,”她闯进老板的办公室说道。“我向你保证:你别想得逞。”

多纳蒂从办公桌后抬起头。“佐特!”他喊道。“总是这么受欢迎!”

他向后靠去,带着某种愉悦欣赏着她的怒火。这要是埃文斯,肯定会因为这种事辞职。要是他还活着看到这一幕就好了——可惜不行,他非得已经死了来破坏这个时刻。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佐特痛斥他的剽窃行为。那位投资人早些时候打来电话祝贺多纳蒂的研究成果——还暗示了一下可能会给他们投更多钱。他也问起了佐特——他是否在研究中扮演了任何角色。多纳蒂说没有,不太算——不幸的是,佐特先生被证明有点儿失败;事实上,他已经被降职了。投资人仿佛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问起多纳蒂下一步关于生命起源的研究计划。多纳蒂胡乱搬弄了一些从佐特研究的其他部分搜罗来的大词,这些词等佐特他妈的冷静下来,记起自己是为他工作之后,他还得去问她。天哪,当个管理者真难。不管怎样,他说的似乎让那个有钱人满意了。

但接着佐特非要做一件他们俩都承担不起后果的事,把一切都毁了。“给你,”她说着,把实验室钥匙扔进了他的咖啡杯里。“留着你那该死的工作吧。”然后她把身份牌扔进垃圾桶,把实验服扔在他办公桌中央,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也带走了所有那些高深词汇。


“你接了四个电话,”哈丽特正在说。“第一个是关于成为尼尔森收视调查家庭的。另外三个是沃尔特·派因打来的。派因让你给他回电话。说很紧急。声称你和他有过一次愉快的关于食物的谈话——哦不,不,抱歉,是关于午餐,”她核对着笔记纠正道。“听起来很焦虑,”她抬起头说。“职业性的焦虑。像个彬彬有礼但神经紧张的人。”

“沃尔特·派因,”伊丽莎白咬着牙说,“是阿曼达·派因的父亲。几天前我开车去他办公室跟他谈了午餐的问题。”

“谈得怎么样?”

“更像是一场对抗。”

“希望是激烈的对抗。”

“妈妈?”一个声音出现在门口。

“嗨,小兔子,”伊丽莎白说,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平静,同时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瘦长的孩子。“学校怎么样?”

“我打了一个双套结,”玛德琳举起一根绳子说。“为了展示与讲述活动。”

“大家都喜欢吗?”

“不喜欢。”

“没关系,”伊丽莎白把她拉近说。“人们不总喜欢我们喜欢的东西。”

“从来没人喜欢我的展示与讲述的东西。”

“小混蛋们,”哈丽特咕哝道。

“他们喜欢你带去的那个箭头。”

“没有。”

“嗯,下周为什么不试试元素周期表呢?那个总是很受欢迎。”

“或者你可以试试我的鲍伊猎刀,”哈丽特建议道。“让他们知道你的立场。”

“什么时候吃晚饭?”玛德琳说。“我饿了。”

“我把你做的一个砂锅菜放进烤箱了,”哈丽特对伊丽莎白说,一边费力地走向门口。“我得去喂那个大块头了。给派因回个电话。”

“你给阿曼达·派因打了电话?”玛德琳倒吸一口气。

“是她父亲,”伊丽莎白说。“我跟你说过的。我三天前去拜访了他,把整个午餐的事情都解决了。我想他理解了我们的立场,而且我肯定阿曼达再也不会偷你的午餐了。偷窃是错误的,”她厉声说道,想起了多纳蒂和他的文章。“错误的!”玛德琳和哈丽特都吓了一跳。

“她……她带午餐的,妈妈,”玛德琳小心翼翼地说。“但那不正常。”

“那不是我们的问题。”

玛德琳看着母亲,好像她没抓住重点。

“你需要吃你自己的午餐,小兔子,”伊丽莎白更轻柔地说。“才能长得高高的。”

“可我已经很高了,”玛德琳抱怨道。“太高了。”

“人永远不会太高,”哈丽特说。

“罗伯特·瓦德洛就是因为太高而死的,”玛德琳说着,敲了敲《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的封面。

“但那是垂体紊乱,玛德,”伊丽莎白说。

“九英尺高!”玛德琳强调道。

“可怜的人,”哈丽特说。“像那样的人去哪里买衣服?”

“身高会致命,”玛德琳说。

“是的,但最终一切都会致命,”哈丽特说。“所以每个人最后都会死,亲爱的。”但当她注意到伊丽莎白张大了嘴,玛德琳垮下肩时,她立刻后悔了自己的话。她打开后门。“明天早上划船前见,”她对伊丽莎白说。“玛德,我等你起床再见,”她对小女孩说。

这是自从伊丽莎白回去工作后她俩安排好的时间表。哈丽特送玛德上学,六点半接玛德放学,哈丽特照看她直到伊丽莎白回家。“哦,我差点忘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你又收到一张便条。”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伊丽莎白一眼。“是你知道的那个人写的。”


默德福德夫人。

伊丽莎白早就知道默德福德不喜欢玛德琳。她不喜欢玛德会阅读,不喜欢她会踢球,也不喜欢她会打一系列复杂的航海绳结——这项技能她经常练习,包括在黑暗中、雨中、无人帮助的情况下练习,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什么,玛德?”伊丽莎白有一次问她,发现孩子晚上裹着油布蜷缩在外面,雨水从四面八方打来,手里拿着一根绳子。

玛德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母亲。难道“以防万一”不是一个选项,而是唯一的选项,这还不明显吗?生活需要准备;问问她死去的父亲就知道了。

不过,老实说,如果她能问她死去的父亲任何问题,那大概会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母亲时是什么感觉。是一见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