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理查德(RICH-ard),我哥罗杰(Roger)又名罗伊(Roy),我妈阿梅(Ah-Mee),还有我这个过气的乒乓球明星吉米。

如何与亚洲父母谈梦想

在美国,人们总是告诉我:

“金钱买不到幸福。做你热爱的事。”

在我家,我爸总是告诉我:

“追求梦想是失败者的行为。做你热爱的事,只会让你变成无家可归的人。”

美国文化最重要的价值观是独立和自由。中国文化最重要的价值观是家庭和服从。而我,身不由己地夹在两个世界之间。从香港移民到洛杉矶后,我的生活常常处于一种艰难的二元状态。我从小相信父母灌输给我的中国价值观,但我又渴望追求自己所爱的美国价值观。我一直很羡慕美国孩子,羡慕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自由。对他们来说,事情如此简单;他们回到家不必遵守另一套中国规矩。他们可以在邻里街道上嬉戏,在没有父母监管的情况下独自在树屋里玩耍。我妈甚至不让我一个人过马路。我十四岁之前都得牵着她的手。亚洲父母比保护新生幼崽的母狮还要护犊子。自从我们搬到美国后,我不得不问自己,我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我被夹在两种文化及其截然不同的信仰之间。我应该遵循家庭规则,做一个孝顺的中国儿子,还是应该追随自由,做一个独立的美国男人?

中国规矩五大条

尊敬父母、长辈和老师。任何情况下都绝不能顶嘴或挑战他们。

教育是最重要的。它比独立、追求幸福和性更重要。

工作后要回报父母。我们生来就欠着亚洲父母一笔“学生贷款”。亚洲父母的退休计划就是他们的孩子。

称呼长辈要叫“叔叔”或“阿姨”,即使他们与你没有亲戚关系。绝不能直呼其名。

家庭第一,金钱第二,梦想永远别追。

每当我试图挑战我爸的中国观念时,他都会严厉地制止我:“你永远不准这样跟你父亲说话。挑战父亲是不尊重的行为。我做梦都不敢这样对我父亲。”面对这种逻辑,我怎么反驳?所以,我没有强迫父母接受美国思维,而是选择了悄悄反抗。在我们的中国家庭内部,我遵守父母的规矩;而在外面的美国世界里,我追求自己的梦想。我向父母保证会完成经济学大学学位,但毕业后,我却拒绝了一份金融工作,转而追求单口喜剧事业。我爸认为我疯了。但我想,与其让父母失望几年,不如让自己失望一辈子。为了追求我所热爱的事业,我不得不让他们失望。这是唯一能让我既吃到中式萝卜糕,又能吃到美式苹果派的方法。

当父母发现我经常出入喜剧俱乐部时,他们祈祷这只是我一时糊涂,很快就会过去的。银行家、医生和科学家才能让亚洲父母感到骄傲。在中国,当艺术家是卑微小丑的营生。单口喜剧在中国甚至都不算个事儿。我父母至今仍把单口喜剧称为“脱口秀”。我妈会问我:

“所以你今晚要做你的‘脱口秀’?”

“当然。就像杰·雷诺(美国著名脱口秀主持人)那样。”

过了一段时间,我就懒得纠正她了。

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接近单口喜剧的是一种叫做“相声”的双人表演。这是一种现场舞台表演,通常由一个滑稽的大块头角色和一个负责捧哏的“直男”搭档表演小品段子,常常还伴随着节奏唱歌。有点像劳莱与哈代遇见了Jay-Z,只不过是用普通话表演。

几年前,我终于鼓起勇气邀请父母去看我的单口喜剧表演。那是在我表演过的最好的俱乐部之一:拉斯维加斯米高梅大酒店(MGM)里的布拉德·加内特喜剧俱乐部(Brad Garrett’s Comedy Club)。我十岁时,全家从香港去拉斯维加斯度假就住在米高梅,所以父母肯定知道这是一家正宗的五星级场所。我把他们安排在全场最好的座位上,确保他们所有的食物和饮料都安排妥当。他们是贵宾,而我则是当晚的明星。我表演得非常成功。观众席上的每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我终于向父母证明,我花在喜剧俱乐部做“脱口秀”的时间并没有白费。

演出结束后,父母走出来,看到一群崇拜我的粉丝围着我。他们和大家一起排队,我特意花时间跟每位观众打招呼,好让他们看到我有多受欢迎。当他们终于排到前面时,我兴奋的喜剧演员朋友杰克走上前问我爸:

“您觉得您儿子怎么样?他很棒,对吧?”

“不,他不好笑,”我爸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听不懂。”

杰克的脸垮了下来,尴尬地看向我。但我脸上没有泪水,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大多数人面对父亲的不认可可能会崩溃,但这正是我预料中我爸会给出的答案。我知道他不会理解单口喜剧。我也知道他太诚实,不会撒谎掩饰自己的感受。但我并不难过,因为笑话其实是开在他身上的:我那晚大部分段子都是在拿他开涮。这正是我获取素材的方式。这次在米高梅和我爸的交流,最终也会成为我段子的一部分。

当我爸终于看了一集《硅谷》后,他说:“我觉得你的单口喜剧不好笑,但我觉得《硅谷》很有趣。你和你那个高大的白人室友在一起很好笑。”这大概是他对我事业说过的最好听的话了。在中国家庭里,我们从不说“我爱你”。这相当于一个父亲在儿子赢得州橄榄球锦标赛后,哭着拥抱儿子说:“我爱你,儿子,我为你感到骄傲。”毕竟,爸爸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黑粉”。他不懂单口喜剧,但我和T.J.米勒在《硅谷》里的互动,就像他从小在中国听的相声,而我面无表情的表演方式,则像我们以前在香港看的周星驰电影。

我爸也是个演员。但我并非出身演艺世家,不像安吉丽娜·朱莉和乔恩·沃伊特那样;爸爸是在我之后才开始演戏的。当我终于开始接到一些角色时,他说:“要是你都能干,那也太容易了,我也能干。”好吧,那我就让他看看这有多难。于是第二天我给我的经纪人简(Jane)打了电话,问她是否有兴趣签下我爸。“当然,我的名单上正好缺个亚洲老头,”简说。显然,老亚洲男性在好莱坞是稀缺商品。这肯定能让他体会到我为了成为演员所经历的种种考验和磨难。我估计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对这些累人的试镜打退堂鼓了。两周后,这位老先生开始接到各种角色。他前六次试镜就拿下了四个角色,成功率简直闻所未闻。我爸打电话给我:“我又接到一个!这太容易了,为什么不是人人都在干这个!”我爸是个天生的演员,而我却是个挣扎的演员。我的计划彻底适得其反。

他接到的其中一个角色是在一部名为《小爸爸》的中国电视剧里扮演一个中国黑帮老大。那是个戏份很重的三集角色,在旧金山拍摄。他拿到角色时我没太在意,以为可能就是个二流制作。《小爸爸》后来成了中国最受欢迎的电视剧之一。它俘获了十亿中国人的心。我们所有来自中国的亲戚和朋友都打电话来祝贺我爸的出色表演。我上海的姑妈打电话给他,激动地说:“理查德!你演那个角色演得太好了!你儿子肯定是遗传了你!希望他能像你一样成功。”我搞砸了。

然而,这个看似诅咒的事情最终却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突破。当我爸作为自宫城先生(Mr. Miyagi,《功夫梦》角色)以来好莱坞最炙手可热的亚洲老头大杀四方时,我还在电视上捡些只有两句台词的小角色。然后,我爸接到了一个试镜机会,是在我最喜欢的电视剧之一《费城总是艳阳天》(It’s Always Sunny in Philadelphia)里扮演一个科学家。那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他们正在寻找一个年纪较大的演员来扮演一个说普通话的科学家。我对此机会嫉妒得要命,而我爸甚至都没听说过这部剧。当他前一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想和我对台词时,我勉强同意了。感觉就像你喜欢的女孩打电话给你,跟你聊她喜欢的另一个男生;相当痛苦。第二天早上,我们的经纪人简给我打了个电话。她直截了当地问:“嘿,你觉得你爸能胜任这个角色吗?有很多普通话和英语的对话。”

“嗯,我觉得他应该没问题。”这话说了一半谎。我爸之前的试镜可能表现很好,但大多是广告和中国电视剧。这是一个在美国即兴喜剧节目中的喜剧角色。但我还是替我老爸打了包票,因为,嗯,他是我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