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天在二手车行工作,晚上则去喜剧宫殿演出。车行的老拉里有个朋友叫舒特,每周都来车行看他。他们是在匿名戒酒会还是越战时认识的,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吧,我忘了。我记得是戒酒会。或许是在越南参加的戒酒会。拉里住在舒特的公寓里。当你六十岁了还在朋友家蹭住,你就知道你这辈子犯了一些严重的错误。舒特是圣迭戈地下世界的一个臭名昭著的人物。街头传言说,舒特因为涉及一具尸体的案子在监狱里蹲了二十年苦牢。我不敢再深挖。他虽然不属于任何特定的帮派,但所有的帮派都敬他三分。舒特在圣迭戈还拥有一家脱衣舞俱乐部。
舒特六十多岁,留着细细的莫霍克发型,戴着一副黑色塑料的Choppers牌太阳镜。你有没有见过那种一看就知道他能面不改色杀了你的人?嗯,舒特看上去就像那种能毫不犹豫地把前面那人都给活活用大锤砸死似的。他无论走进哪个房间,都散发着一股黑暗的权力气场。他就像世界摔角娱乐(WWE)里的送葬者,只不过这是现实生活中的地狱之火和硫磺。我很害怕,但又完全被他迷住了。每次舒特来,我都敬畏地看着他。我觉得黑帮分子太酷了,更别说一个拥有脱衣舞俱乐部的黑帮老大了。拉里告诉过舒特我表演单口喜剧,舒特很快就对我的喜剧产生了兴趣。他大概注意到了我眼中的钦佩。他第一次跟我说话时,我紧张得像个书呆子高中新生在跟校队的首发四分卫说话。
“嘿,小子,听说你表演单口喜剧。”舒特用他那米基·洛克般沙哑的声音对我说。
尽管我知道他是个黑帮分子,我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像跟普通人一样跟他说话。“是啊,我通常在喜剧宫殿。你有空应该来看看。”我回答道。
“听起来不错。我可以带些俱乐部的姑娘们去。”如果你想知道,“姑娘们”指的就是脱衣舞娘。我几乎无法抑制我的兴奋。我迫不及待地想向喜剧宫殿的哥们儿炫耀我那些即将成为我粉丝的脱衣舞娘。
我意识到和黑帮分子说话就像和名人说话一样;你只需要把他们当成普通人,不要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惊慌失措。他们不喜欢被区别对待;他们只想和别人一样进行真诚的对话。黑帮分子也是有感情的。
那个周末,舒特开着一辆白色加长豪华轿车来到了喜剧宫殿。脱衣舞娘们一个接一个地从他的车里走出来。停车场里的每个人都停下来盯着看。我自豪地对关姆和塔瑞尔耳语道:“那是我哥们儿,舒特。”关姆赞许地点点头。塔瑞尔眼睛都没离开那些姑娘们,只说了一句:“我去!”那是我一生中最酷的时刻之一。
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也像个黑帮分子了。当你在黑帮分子那边混得不错时,你会感到安全和无敌。那天晚上所有的喜剧演员都格外有干劲,我们奉献了一场杀手级的演出。我能看到舒特和姑娘们拍着手,像天真的孩子一样大笑。那一刻,舒特从一个令人畏惧的黑帮分子变成了一个普通、快乐的观众。这就是单口喜剧的神奇之处。不管观众是谁,如果你能让他发笑,你就赢得了一个终身粉丝。
演出结束后,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过来给我拥抱。“天哪,你太搞笑了!”“太逗了!”“简直太棒了!”这些来自脱衣舞娘的肯定感觉就像《纽约时报》的好评一样真实可信。肖恩、塔瑞尔、关姆和其他所有喜剧演员都敬畏地看着。那天晚上我获得了我梦寐以求的所有街头声望。
然后舒特走到我面前,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干得好”,就走向了他的豪华轿车。我知道这是我的机会;我看到我那在脱衣舞俱乐部工作的美国梦在我眼前闪过。我抓住了这个时机,在舒特关上车门前把头探进了轿车里。
“嘿,你的俱乐部需要新DJ吗?”我紧张地脱口而出。
“你这周四有空吗?”
操。太。有。了。
幻想艳舞女郎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睡不着觉。我感觉自己像个刚拿到舒特脱衣舞娘工厂金门票的孩子。高中和大学里所有那些性挫败的岁月终将被遗忘。这将是我对关姆和塔瑞尔在喜剧宫殿后台取笑我的终极复仇。我想象着最火辣的脱衣舞娘围绕着我,我在一家像男人天堂般的高档脱衣舞俱乐部里打碟。
周四当我踏进舒特的俱乐部时,我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天堂。它坐落在城里一个治安混乱区域的一栋老旧木制平房里。外墙是粉色和粉蓝色,挂着一块老旧的木牌,上面写着:幻想艳舞女郎。没有天鹅绒窗帘或水晶吊灯。我穿过一扇巨大的木门,游过一些陈旧、结痂的紫色帘子,然后我就到了那里,在我见过的最烂的脱衣舞俱乐部里。这跟菲尔带我去韦斯特伍德那家时髦的脱衣舞俱乐部完全不一样。如果说韦斯特伍德那家是米其林星级餐厅,这家脱衣舞俱乐部就是加油站旁边的墨西哥卷饼餐车。这是一个肮脏、反乌托邦式的场所,梦想在这里死去。里面闻起来像是多年的绝望和蛋蛋汗味,还夹杂着一丝脱衣舞娘润肤露的味道。直到今天,我也不确定脱衣舞娘往身上抹的是什么,但每个脱衣舞娘都用着同样独特的脱衣舞娘润肤露。如今,那种气味给我带来一种令人满足的怀旧感。椅子和贵宾卡座都是旧货店(Goodwill)质量的东西,上面有可疑的污渍,但灯光足够暗,你可以骗自己看不见它们。俱乐部中间有一个吧台。那是一个悲伤、孤独的岛屿,只卖苏打水和红牛。根据加州法律,全裸俱乐部不能提供任何酒精饮料;只有无上装俱乐部可以卖酒,而我们是全裸的那种。我一直不太明白这条法律。我猜立法者认为阴道的暴露和酒精混合在一起是引爆人们大脑的临界点什么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顾客们反正都是喝得醉醺醺地来的。这对老色鬼来说是个不错的策略。
DJ台比地面高几步。那是一个五英尺见方的昏暗木箱,开了一个简单的锯出来的观察孔。它有一个很好的视野,可以俯瞰整个地方,就像圣昆廷监狱的狙击塔。台子里有一台老旧的戴尔电脑,里面存着所有脱衣舞俱乐部最喜欢的音乐,从克鲁小丑乐队(Mötley Crüe)到杰里迈(Jeremih)的歌都有。除了音响系统和麦克风,脱衣舞俱乐部DJ台最关键的部分是灯光控制板。脱衣舞俱乐部的灯光和音乐同样重要。不同的女孩在不同的灯光下看起来效果更好。例如,我学到黑人女孩在绿光下总是看起来更美。不是想搞什么新的种族刻板印象。这只是个事实。哪天试试看。
一个高大、令人生畏的男人迎接了我。“你是新来的DJ?我是野兽。”他是保镖,事实上,他看起来就像个野兽。野兽大概三十多岁,但一辈子吸冰毒和酗酒让他看起来像个饱经风霜的五十岁老头。他是个瘦高的六英尺四英寸的白人,光头刮得干干净净,脸上还有纹身。我后来得知他在监狱里是雅利安兄弟会的成员,所以我肯定他对这个小个子中国男孩在他俱乐部里打碟不太感冒。野兽声称自己正在戒酒,但我总是在他下班时看到他在洗手间里拿着一个塑料伏特加酒瓶。我从未和他有过任何问题,但我们也没有真正地坐下来喝瓶好酒谈谈心。他总是保持着他雅利安兄弟会的本色。
俱乐部里的每个人都有绰号,那种你在监狱里挣来的绰号。一个叫大厨的男人是吧台经理。他个子矮,但很强悍。大厨看起来像是领福利救济的乔·佩西。作为酒保,他负责向顾客高价收取一点激浪汽水,但更重要的是,他负责管住每个人。大厨负责确保俱乐部里的一切运作顺畅。他是舒特信任的老派伙计。有一次,大厨告诉我:
“我歇了一年。现在我正试着重新开始干活。”
我天真地问:“你为什么歇了一年?”
“我失去了我的大脚趾。”
没有什么比失去大脚趾更黑帮的了。我猜他是因为欠了一些坏人的钱才失去的。这种事你只在马丁·斯科塞斯的电影里听说过。
“你怎么失去的?”我怯怯地问。
“糖尿病。”
糖尿病才不管你是不是黑帮,它照样会搞垮你。
我从未被野兽和大厨吓倒过。我觉得他们是超酷的现实生活中的黑帮分子,但我总是把他们当作普通的同事对待。认识他们之后,我很快意识到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真正想过现在的生活;他们只是因为艰难的成长经历、毒品或酒精才陷入其中的。如果他们有选择,他们会愿意穿上领带在银行里做一份正当的工作。但是他们过去犯下的错误困扰着他们,并且将永远跟着他们。对他们来说,在脱衣舞俱乐部工作并不“酷”;那是绝对的最后手段。对于脱衣舞娘来说也是如此。